漫长的告别

多情客·二

  陈淮之是个怕麻烦的人。
  他有些苦恼,本来不想管这没头没脑的琐事,毕竟即便他不去出这个风头,这位看起来人畜无害的道长未必不能脱身,且不提大家会不会为了这点小事放下一天的营生,就算那姑娘耍起无赖,又能占到个带剑男人几分便宜呢。他暗暗叫苦,怎就鬼使神差地摸到城楼上假装昨夜做了个酒鬼,当真失策。
  陈淮之倒也没想过自己当时分明有一千种方式偷偷溜走,抑或是直接据实以告我这人向来怕麻烦,烦请道长另请高明,只是一门心思忖着怎么应付他刚应下的差事。自陈来自秦国的李青崖道长,本是在一座无名峰上跟着师父修行,自7岁未曾下山一次,以为此生终老世外,却不料数月前其师留书一封,始终未归,道长忧师心切,忆及师父曾言百年必归葬南楚故土,便不远千里餐风饮露寻找其下落,正所谓拳拳孝徒心,闻者动容。
  个鬼。陈淮之心下虽不信这至多成年的小道长会为了个虚无缥缈的猜想,从生地远赴万里外的边陲小镇,面上神色不显,依旧带着和悦的笑意:"李小道长既然愿意求助于在下这萍水相逢之人,在下亦不好推脱。请道长随在下往抱水阁上一坐,此处大约不便细谈。"李青崖从未听过这等弯弯绕绕的客套话,但也没有多说什么,微一点头,直至刚才丝毫不动的表情透出一丝感激的温和,被誉为"冰雪气息"的紧张略有松动。
  仿佛一个尽职的东道主,陈淮之随口便问起李青崖旅途可否辛苦,李青崖略一思索道:"尚可,楚国气候宜人。"陈淮之哈了一声,又问道为何道长的剑不佩戴在腰间反背在身后。李青崖认真回道:"因为我不擅长使剑。"陈淮之终于绷不住了,这一板一眼你来我往可不像之前直呼名字的自来熟作风啊,长臂一舒揽过李青崖的肩,自如地像个多年好友,"青崖,方才与你玩笑呢,这就不肯叫我淮之了?"
  说话时带起的温热吐息萦绕在脸旁,李青崖感觉到清晨赶路沾染的雾气凝成的细碎冰晶似乎融化了,这个距离好像只有在幼时师父给要抱起来逗的时候才有过,一个愣神就错过了对方眼里的促狭,默认了楚国民风向来热情好客与人亲近,而没考虑到自己先前受师父影响见人呼名才是造成现在局面的祸因。他从善如流地回道:"并非,淮之。"
  这下陈淮之又噎住了,这小道长果然难以理解,坦荡地令他忍不住想唾弃自己竟然如此恶劣作弄不谙世事的修道人,又不是平时与闻笑坊的姑娘调笑。好在前方就是抱水阁了,他不动声色地撤开手,向前几步领路,走进前厅就有一身新绿的芳和姑娘相迎:"陈公子这边请。"
"芳和姑娘与这初春翠绿很是相称,果真是绿叶称繁花?"芳和像是早已习惯他这番做派,应到:"公子这甜言蜜语想必闻笑坊的姑娘们也颇为受用吧?"
  这厢陈淮之推道哪里哪里,那厢芳和又道自然自然,好不热闹。跟在后头的李青崖也没有觉得被冷落,颇有兴质地观察着一路扶梯上无所不至的汩汩流水,总是在出人意料的地方冒出来,沿着凿开的水道,或是斜飞,或是缓缓流动,倒是很合抱水阁的名头。到了淮字一号间,陈淮之便做了个请的动作,把李青崖让了进去,里面很是宽敞,不过少有装饰,只是一池锦鲤扫动着灵动的尾鳍,于透明的桌面下游弋。
  李青崖很是佩服楚人这些纤细的小心思,就好比这时节的和风细雨总是缠绵得很。陈淮之随口点了壶茶就问道:"青崖可想过怎么找你那不知去向的师父?"李青崖以为只能靠自己凭运气碰了,不料陈淮之言下之意好像还有别的方法,立刻请教。对方露出了他第一次称其名的苦恼表情,似乎还夹杂些许同情怜爱,在含情脉脉的目光笼罩下,对方的话就显得不那么好理解了:"唉我的傻道长,自然是有门路的人好办事了,只不过这门路也需要代价,借问青崖身上可有什么贵重物品?""门路是指?"
  陈淮之撮了口茶:"巡南县小,倒也五脏俱全,你若是问官府,自然是有关系好说话,只是你初来乍到怕是难,问门路,闻笑坊虽不放在明面说,倒也做这个生意,只是要青崖破费不少。"话音未落,桌上叮叮当当摆了好些东西,什么铜板萤石荷包竹笛连那柄太极剑都堆了上来。陈淮之觉得自己的承受能力上升了个等级,面不改色道:"青崖你究竟是怎么活着走到巡南的。"李青崖一脸无辜:"修道之人长于辟谷,况且一路图快很少在乡镇歇息。"陈淮之最终败下阵来,举手投降:"此事我去办,青崖先找个地方住下吧,有消息我再通知你。"他暗叹自己真是好心肠,路遇小白兔非但没有捉起来炖汤,反倒自贴腰包买胡萝卜喂养,只希望不要有恶狼让这傻兔子遇上了。被腹谤的小白兔露出了这几月来的第一个诚挚的微笑,眼波流转,大概是与唇角的美人痣相得益彰,
原本青涩的脸庞竟有了惑人的风情,也是此刻陈淮之忽然有了好像自己也不算错得离谱的错觉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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